【曦瑶】远去的飞鸟(下)
*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大家,这个是250粉点文的下篇,最近比较忙拖到现在才写完,我有罪。
*cp曦瑶,飞鸟症梗,一点点虐,结局很好,信我!
*上篇链接放评论里了,也可以在我合集里找。
04
云深不知处是个藏人的好地方。
天高云深,杳无人烟,只要带回来,藏起来,不声张,外界就不会发现。
入冬以后,天黑得越发早了,下第一场雪的时候,魏婴和蓝湛在竹林后面打雪仗,笑闹声飘出二里地去,被叔父听见,一顿训斥,罚抄家规。
寒室里点着火盆,微暗的光线里,金光瑶坐在床边,怔怔地看着通红炭火明明灭灭,眼里没什么神采。
蓝涣摸了摸他的手,觉着有些凉,便为他披了件衣服。
这些日子,二人形影不离,时刻腻在一处,蓝涣每天跟他说很多很多话,清晨说,午后说,晚上裹在被子里也说,初遇时在云萍的事,射日之征时的事,金麟台秉烛夜谈……似乎想将多年未说清的思念尽诉。金光瑶是个非常合格的人偶,从天亮到天黑,再从天黑到天亮,从来只是听着,不做任何回应。
“阿瑶……”
蓝涣说得有点累,停了一会儿,想到什么,两手圈住他的身子,小心翼翼地问:“你……还记得阿松吗?”
说出口时,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,那是一道不得不揭开的伤疤,于他是,于他亦是。
那个夭折的孩子,是埋在他们心里一段黑暗的记忆。
他以为阿瑶会对这个名字有反应,然而他错了。阿瑶依旧没有反应,连表情也是冰冷的。
蓝涣打心里其实不怎么喜欢阿松,没有任何理由喜欢,同样,对阿瑶的婚姻,他也有诸多不满,可那时没有办法,他和金光瑶肩上都背着各式各样的担子,一个是蓝家宗主,一个是金氏仅剩的公子,他们之间不能有私情,不能有,现实就是这么无奈。
蓝涣一直知道,阿瑶想要的,无非就是成为一个“人”的尊严和体面。他一生努力,就是为了活得像个人,他要的尊严和体面,不是谁赏赐给他的,得是他自己挣来的。
可惜最终也没能得到。
他敬上怜下,心系苍生,他那么努力,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处,兢兢业业,任劳任怨,上天却不肯给他一丁点垂怜。
当然,他也做了很多坏事,杀了很多人,以正常人的道德标准,他是不能被原谅的。
可他短暂的一生,也没遇上过什么好事。
蓝涣明白,站在那个位置的人,总有些不得已的苦衷,金氏不像蓝氏,可以由着人自在随心,为了向上爬也好,为了活下去也好,总得假模假式地干些违心的事。而有些时候,一步错,步步错,想回头的时候,已经不能回头了。
罢了,那时的蓝涣自暴自弃地想,他爱娶谁就娶谁吧,管不了,没立场。
然而拳头却攥得死紧,指甲都快把掌心扣破了。
现在想来,归根结底,都是他父亲的错。
嫉妒如山洪倾泻,淹没了他的身,冲垮了他的心。
“如果我早点向他表白心迹,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位子?”蓝涣扪心自问。
如果在他回金家之前就向他表白,他会和我结为道侣吗?
会的吧,借着年少轻狂,借着一腔热血,冲动一次,也许就成功了。
总好过一辈子畏首畏尾,庸庸度日。
年少时他们的感情很好,蓝涣不止一次地回忆过,他无比确认阿瑶曾倾心于他,后来……后来是怎么变的呢?
战争,权斗,现实……他们两个都一点一点被磨去棱角。人一旦成熟,爱情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。
局面总是一点一点变糟的。那漫长而平淡的十几年里,蓝涣不止一次地想过,他是不是,输给了自己的优柔寡断与得过且过?
可每每转念一想,他肩上的责任从来也没有卸下来过,再怎么说,他是一家之主。
阿瑶也是。
没错,后来是了。
姑苏蓝氏的宗主,从来就不可能,和兰陵金氏的宗主结为道侣的。
这份感情,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烟消云散。
05
蓝涣渐渐开始习惯夜晚不点灯,钻进被窝里搂着阿瑶一起睡,体温熨帖,耳鬓厮磨。
现在的他,自有一份千帆过尽的平和。这几年闭门静思,他想明白了很多事,也想不明白一些事,但他很会自我劝慰,想不明白,就不想了,不明白的事情,或许到了某个节点上,就会自然而然地明白。
这几日越来越冷了。
梦境里的血腥味被冻成冰,凉凉地扑在脸上。
蓝涣看着朔月的剑尖没入金光瑶的胸口,无能为力,后背发凉,动弹不得。
他慌了神。
他的阿瑶,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,胸口穿着朔月,一步一步朝他靠过来……
“你别动!”
他只会重复这句话,脑袋里一片空白,恐惧像一只怪物,从黑色深渊里悄悄浮上来,露着半张脸朝他狞笑。
金光瑶好像在艰难地跟他说着什么,他耳畔轰鸣,什么也听不见,世界变成漩涡,一圈一圈地将他卷了进去。
“我让你别动!!”
鲜热的血液顺着剑尖,一捧接一捧撒在地上。
蓝涣只觉得胸口被无数根弦勒住,下一秒就会将心脏切得四分五裂。
求你了,阿瑶,不要再动了……
可金光瑶没有一点点畏惧,天知道他中了毒,吐了血,被砍了一条胳膊,又被剑捅到之后,从哪里夺来的气力,流血的右手抓着剑身猛绞自己的心窝,绞松了伤口,继续朝前走。
朔月只剩剑柄露在外。
深渊里的怪物放声大笑,尖声怪气地喊道:“蓝涣,你怕了吗?你怕了吗?”
那只怪物,就叫做恐惧。
蓝涣终于意识到,他要失去这个人了。
阿瑶会死的……
怎么办?怎么办?
……
清醒时,天色将明未明,火盆里的炭烧光熄灭,冷得要死。
蓝涣头脑嗡鸣,背后全是冷汗,身边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温度。下意识睁开眼,两手摸索了半圈,也没摸到人。
梦魇终于退去,他猛地坐了起来。
“阿瑶!”
身形瘦小的人偶,正抱膝端坐在床沿,眼神呆滞地望向一个地方,一动也不动。
蓝涣松了一口气,慢慢靠过去,从背后抱住他。
阿瑶的体温好像比平时更低了。
但目光……似乎有了聚焦。
是的,有聚焦了,他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东西!
蓝涣心下一喜,拢了拢他耳鬓的头发,轻声问:“阿瑶,你在看什么?”
人偶依旧没有反应,蓝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落点确是在他放琴的架子上。
“琴?”
人偶闭上眼,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软倒在他怀里。
“阿瑶?”
蓝涣战战兢兢地摸他的侧颈,皮肤触手冰凉。
脉搏不跳了……
傍晚时分,又下雪了。
静室门紧闭着,里头传来依稀的说笑声。
竹蜻蜓飞上头顶,轻盈地飘过屋梁,再缓缓地旋转掉落……最后被一只手稳稳抓住。
思追捧场鼓掌,魏婴笑得宛如慈母,摸了摸他的头,感叹道:“都说世事一场大梦,一转眼,你都成年了。”
思追又长高了,他向来最懂事乖巧,这几年心性成熟,行事越发稳重得体,深得家中长辈的喜爱和信任,但是在魏婴眼里,他永远是那个爱抱人大腿,可以当萝卜种的小鬼头。
思追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,问:“魏前辈,今天晚上……我真要跟您住在静室吗?含光君会不会不高兴?”
“你们含光君有事要办,”魏婴戏谑道:“这事呢,又不能让他叔父知道,所以你就乖乖在这假扮他,陪我说说话,对外就说思追你下山办年货了,等含光君回来了,你们再换回来,明白?”
思追懵懂地点点头:“嗯……既然这样,那我就陪您呆着吧。”
魏婴摸摸他的头:“乖。”
晚些时候,一名蓝家弟子提着食盒来到静室,敲了敲门,说:“含光君,魏公子,我来送晚饭。”
静室门打开了一条缝,魏婴笑眯眯地接过食盒:“谢谢啦,辛苦。”
弟子习惯性地朝屋里看了一眼,瞄到一个披发的修长背影,行礼,退出。
然后他拿着剩下的一份食盒,去了寒室。
“笃笃笃。”
寒室门同样紧闭,贴近门能听见里面传出琴声。
“泽芜君,晚饭给您送来了。”
琴音停了一下,泽芜君没有答话,过一会儿,又弹了起来。
他闭关三年,这种反应已是常态了,弟子并未起疑,将食盒放在门口,行了个礼退下,并嘱咐道:“今日下雪,您请快些用饭吧,不然要凉了。”
送饭的弟子走后,寒室门开了一条缝,蓝湛小心地左右看看,将食盒拎了进去。
蓝湛有些担心,打开食盒看了看,又合上,默默地走到床边,掀开床帐看着里面的人。
金光瑶全身贴满黄符,了无生趣地躺在那里,俨然是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。
蓝湛给他输送了些灵力,拉上床帐,走到琴前坐下,闭眼,吐气,凝神拨弦。
“兄长,一定要平安归来啊……”
06
蓝涣倒在雪上,从里到外都被血染红,右手紧紧攥着一只锁灵囊。
他避开了云深不知处的结界,从后山的一条小径爬回来,雪一直下,地上拖出一条殷红的轨迹。
意识慢慢离他而去……
——失而复得后,你还会怕什么?
——怕得而复失。
“琴?”
人偶闭上眼,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软倒在他怀里。
“阿瑶?”
蓝涣战战兢兢地摸他的侧颈,皮肤触手冰凉,脉搏消失,呼吸停止。
有只黑色的怪物不知从哪跳出来,尖声怪叫。
“蓝涣,你怕了吗?你怕了吗?”
怕了吗?怕了吗?
怕了吗……
蓝涣一掌挥开它,世界恢复清明。
刻骨的恐惧,他早已体验过,眼前这点怕,又能算什么?
他走到琴旁,拿起放在旁边的装饰锦盒,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。
那是一枚通行玉令,三年前,阿瑶拿来还给他的那一枚。
原来是在看这个吗?
魏婴贴上最后一张符,摇摇头:“没有魂魄还是不行,他的生命力已经见底了,我只能暂时用法术封住,每隔一个时辰给他输一次灵力,只是……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……”
蓝涣略一点头:“我去一趟观音庙……”
蓝湛蓦地打断:“兄长!”
蓝涣按住他的肩膀:“忘机,我意已决,你不必再劝。”
魏婴看看蓝湛,又看看蓝涣,半晌,垂下眼睛,从兜里掏出一只锁灵囊递给了蓝涣。
“魏婴!”
“让他去吧,否则他一生都不会安心的。”
“不行,太危险了!”
“我有个办法,”魏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狡黠,随即又暗下去,换成担心:“”只是,不知可不可行……”
蓝涣上前一步: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
……
可行。
蓝涣用最后一丝力气,把锁灵囊塞进怀里。
这里面,是他拼死从棺底偷出来的,金光瑶的一魂一魄。
雪下得很大,不多时,便掩埋了他身后的血迹。
好冷啊……
呼吸变慢,灵力好像开始逸散了。
……
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。
“兄长!”
07
蓝涣还清楚地记得,当年秉烛夜谈的光景。
最后一次,阿瑶喝得醉醺醺的,躺在他怀里,有点抱怨,又有点可怜地对他说:“母亲死了,大哥死了,阿松死了,连阿愫也死了……我没有家人了,二哥……除了你,我再没有别的家人了……”
那个时候,蓝涣忽然很想给他一个家。
房子不需要很大,两间足够起居,家人也不需要太多,一对一双,举案齐眉。
他伤得很重,浑浑噩噩地躺了十多天,忘机一直陪着他,喂他吃药,给他渡送灵力。
腊八那天,终于可以起得来床,身上爽利了不少。
“辛苦你了,忘机。”
蓝湛摇摇头,表示不用在意。
“叔父不知道吧?”
“不知,我对他说你染了重风寒,须闭门静养。金……金光瑶的躯体,魏婴带出山去了,说是施法动静大,恐被人听到,妄生猜测。”
蓝涣怔了片刻,微微一笑:“忘机,谢谢你。”
蓝湛看了他一眼,摇头:“兄长说得没错,他罪不至此,本不该受这么重的惩罚,不过是聂怀桑恨他入骨,仙门百家见风使舵,不巧又和赤锋尊同葬一棺,才落得这么个结局……”
“兄长你说过,世无定法,若视一人,也不可以黑白是非断之,而是在于心之所向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闭关这三年,我想明白了一些事,金光瑶此人,虽属罪大恶极,但于天下苍生,他终究是功大于过的。”
“况且,一魂一魄之人,也不可能在蓝氏眼皮底下做什么恶。”
“再不济,还有我们看着。”
蓝涣低头微笑。
这几年,弟弟也成熟了许多,令人欣慰。
除夕这日,一大早就有弟子来通报,说魏公子回来了。
年前他急匆匆下山除祟去,走时只一人一驴一竹笛,回来时身边却多了个大活人,说在山下彩衣镇捡的,个子不高,穿鹅黄色衣衫,一袭面纱遮住脸,也不知是男是女。
蓝涣披衣开门,远远地看见弟弟和弟媳一左一右领着那黄衣人朝寒室走来。
“兄长!”魏婴看见他便笑着招手:“我把嫂子给你带回来啦,哈哈!”
“魏婴,”蓝湛低声制止:“低调些。”
蓝涣扶着廊柱慢慢地走过去,朝那人伸出手。
来人取下面纱,露出一张俏脸,笑靥如花。
阿瑶回来了。
雪霁初晴,朝阳从云后露出头,照得人暖融融的。
蓝涣上前拥他入怀。
阿瑶仰头望着他,眼底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。
“二哥,好久不见。”
End